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这就是解脱的感觉么?身体随着如水般柔软包容的韵律轻轻晃着,一颗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地轻盈,让人记不起它负重前行的时刻,却更像是初生时的模样。粉嫩的女婴第一次睁开双眼,见到双亲盈盈笑靥。穿着垂地白袍的圣女们在她身边围成圆圈,唱起了某种她从未听过的咏叹调。“这是我们奚族最美丽的莲花,是上天派来继承我的权力与财富,继承我的一切的。”爹爹的声音那么地年轻,那么地有力,满是宠溺的脸上也没有那些她所记得的岁月印记。
在她所能记得的最深的岁月里,这份宠溺都如同一轮永恒的圆月,悬挂在她的世界里。
那个冬天下雪的日子里,五岁的她用墨水涂花了教书先生的脸,她不喜欢他那长城以南的软糯口音,讨厌他纤细苍白的学究模样,被娘亲责罚在书房面壁。她听到前厅传来父母的争吵之声,一扭头便冲入了雪地之中。她就像是冲出囚笼的鸟儿,撒开脚丫在雪地里面跑着,滚着,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被赶来的爹爹一把抱在怀里。
那一日爹爹牵着她,走过一处又一处人家。每户人家都化开雪水,煮了茶给爹爹,又给她喂她最爱的甜酒羹。不记得吃了多少甜酒羹,爹爹摸着她的头说,“这些都是恩慈的族人,恩慈不好好念书,长大以后怎么可以保护大家呢?”她仰起头来,“恩慈打架很厉害就可以了。”爹爹哈哈大笑,把她抱了起来,不住地用胡渣蹭她的额头,笑声都要把屋顶掀翻了,“好女儿,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好一个恩格格。”窗外梅里雪山在阳光照耀下露出了圣洁的容颜,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位独享宠爱的女儿,就停留在这里吧,永远停留。
拾得掀开帘子,走进窄小的船舱之中。昏暗的灯光下,墨心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甜笑。在墨心还清醒的时候,拾得从未见到她笑过。不像淇心,经常愁眉苦脸,也经常开怀大笑。不知淇心现在在哪里。
箜斜靠着墙,整个身子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之中。汩汩琴音从他所在之处传了出来,这琴音自他们从天清殿中救出墨心之后就没有断过。拾得悄悄地走过去,声音很轻地说道,“公子,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他重复着这句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心中也不抱什么希望。那阴影中的人动了一下,更用力地握紧了墨心的手,却半句话也没有说。
拾得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船头。船头放着两个小小的炉子,一个正熬着汤药。拾得走过去,蹲在炉子旁边,稍微搅动了一下那浓稠的深绿色汁液,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这是他在沿路的市镇上按着庐隐那老太医的房子抓的,可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材放在一起,却熬出来这么奇怪的液体,他心下犹豫,不知要不要给墨心服用。罢了,再煮煮看吧。都怪那老头,他们抱着墨心去找他求救,他只看了一眼,就断言墨心姑娘已经救不了了。箜本来要将那老头要一起带走,不想那老头却坚持要和庐隐共生死。拾得好说歹说,才求来这张龙飞凤舞的方子,和那句没头没脑的指引。
拾得对医道一窍不通,他的一身本领都是在照顾箜的时候磨练出来的。乐正家不参与灵界纷争,箜又年轻体健,他还没来得及研究医术。可这一回,他也感觉到那丘阳老头的话是对的。“没用的,她用肉体去强行将那灵脉的灵力引入外面的金钟铁罩之中,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全身灵脉齐断,必然是活不了多久了。至于你们这两个不知如何混进谷中的小贼,早些滚回你们的合虚山去吧,灵界大乱也不久了。”他说完,走回了自己坡上的小屋之中。
他一定是太不了解箜公子了,箜不会放弃的。不然他们师徒俩就不会舍弃了合虚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庐隐谷主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换来这两身仆役的衣服。每日太阳落下之后,箜就到墨心幽居旁的竹林之中吹笛弄箫。拾得虽然每天都干两个人的活,但却期待着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下去。他太了解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这位公子了,这场席卷他整个人生的暴风,风眼处成为他唯一的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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