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闻言摇了摇头:“她不能与外人说话。”
孟弗生沉默片刻,却是将竹帘一掀到了二人身边。
女修立即警觉地挡在了妹妹身前,孟弗生微微一笑,与对方目光相接,话说得很平静:“若是连说话都不能,某看来是当不起无所不能的名头了,阁下的胞妹,某无能为力。”
“你!”女修腾地起身,最后却坐回去,侧开身子。
孟弗生笑容半分不改,向着安静坐着的女修开口:“失礼。”说着便直接将对方的斗笠取下了。
这是一个长相与姐姐很相似的少女,脸却要更圆一些,眼睛也更大,肤色白皙,唇色殷红,显得讨喜而乖巧。可她的神情却异常到了极点:面无表情,双眸空洞,只是定定看着脸朝向的方位,只是偶尔眨动眼睫,更像是一个会呼吸的人偶。
孟弗生了然地撩撩眼皮,冲着少女的姐姐道:“可以,但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阁下的名声又是从何而来?”那女修冷冰冰地道。
“世上又何曾有万全之事?”孟弗生说话的腔调始终柔和,他漫不经心地将竹帘卷上,低头向着二人又是一笑:“还有,某做事向来是要报酬的。”
女修咬着牙沉默片刻,说道:“我虽家道中落,却有一件法宝。若你能治好小妹,我便将那法宝……”
孟弗生弯弯眼角,仿佛在无声地询问那究竟是什么法宝。那态度,若有似无地透出游刃有余的自在很显然,能让高阶修士亲自光临的人并不缺一件法宝。
女修的脸便因为羞愤而红起来,声音拔高:“玉斛兰杯。只要以之盛水饮用,即便是丹田尽碎的损伤也能救回。”
孟弗生闻言笑得愈发温和了些:“不知如何称呼二位道友?”
“易渊。”那女修答道,“小妹单名湛字。”
孟弗生缓声道:“某所能做的,便是让令妹入梦,将此前的回忆抹消。”他看向木然的易湛,淡淡道:“全看令妹是否愿意接受重新开始。”
易渊干脆地道:“开始罢。”
孟弗生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有些稀奇,却没多话,只轻念真言,唤出熏香球样貌的法宝,将易湛送入了梦中。
之后是整整两昼夜的等待。
易渊修为方接近结丹,易湛更是堪堪筑基不久便遭逢大难,两人皆是修真者中的底层,相依为命,寻到孟弗生面前求助,可他虽不鄙夷她们的卑微,却也不曾表露出丝毫的同情。
修真者虽打着求真悟道的幌子,却大都是怀着对长生化仙的渴求而踏上这条险途,欲念、贪婪、斗狠之心丝毫不比凡夫俗子少上半分,何为天道?何为真?他们并不真正在乎。他们要的只是比同门有更天赋异禀的灵根,更快地结丹元婴,找到更好的双修道侣,拿到更好的法器宝物灵兽,将更多更多的人踩在足下。
孟弗生见过太多丑恶,他并不厌恶这一切,却也生不出喜爱。他只是旁观着,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的超脱和傲慢,旁观着凡人眼中“仙人”的丑态。
凭着家传的法宝,孟弗生能超脱于争斗不休的成仙阶梯之外,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无需拼命自有丹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助他修为。
可孟弗生从来对永生没什么兴趣。
活得稍稍长一些也无妨,可再下去总会淡漠到连最后的人性都泯灭或者说,他已经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这对姐妹的遭遇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易。
孟弗生,是怀着满腔的傲慢,随时准备好死去的。
易湛在第三日清晨从虚幻的梦境中醒转。她眸光空洞地盯着屋梁上的图案,仍然如同瓷偶。
孟弗生就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心智是彻底被炉鼎这一经历摧毁了,她已无生意,再美好的梦境都救不了她。
易渊显然也从寂静中领会到了这一点,她怔怔看着妹妹,凤目中落下泪滴,却不啜泣,安静地抹去了泪水,看向孟弗生:“有没有能让人一入内就再也出不去的梦境?”
“有。”孟弗生笑了笑,“道友是要请哪位入梦?话说在前头,这梦的价钱,可不是一只玉斛兰杯能付得起的。”
易渊很镇静,垂下头看着双手:“我有的,只有一只杯子,和这副皮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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