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藜迎着光抬头,朗朗笑道:“院长,好久不见。”
跟在胡藜身后的癞子小孩一见老妇人,顿时吓得怪叫一声,差点把胡藜给他的一口袋水果给扔了,一扭头准备转身跑路。
结果被妇人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上前揪着耳朵提溜回来:“叶晓宇,你现在长本事了啊,敢在午休时间撺掇大家偷溜出来开小差了,你信不信今天晚上就让你回去抄书啊?”
小癞子捂着自己的耳朵惨兮兮地求饶:“院长妈妈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下次不敢了,都怪大耳朵他们说大中午睡不着,想出来透口气,我这么讲义气的人您说……哎哎哎,轻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不敢不敢了……”
这边厢爱的教育还演得热闹,那边一帮悄咪咪躲着看热闹的小鬼一见院长出来了,赶紧作鸟兽散,卖队友卖得相当干脆。
胡藜看着这画面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小时候他跟沈耀明俩人招猫逗狗,在孤儿院里横行霸道,干得比这出格的事多了,次次被抓住都是一顿批,比这小癞子惨多了。
眼看小癞子的耳朵快保不住了,胡藜眼看开口制止老妇人:“行了院长,这年纪的小孩正是狗都嫌的岁数,不皮一点反倒不正常,既然没闯出什么大祸来就随他们吧。”
妇人这才放开小癞子的耳朵:“行了,有前辈给你求情,今天就饶了你。”
小癞子得了便宜,赶紧一溜烟撤了,临走前还不忘把手里的水果交到胡藜手上:“看在你给我求情的份上,感谢信就不要你的了,你给我记住,下回看见你叶子爷爷记得绕道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边跑一边朝那帮只知道看戏的损友大喝:“臭耳朵你等着,看你叶子爷爷今天怎么收拾你!”
“跟你小时候很像吧。”妇人在胡藜身后轻轻叹道。
胡藜看着小癞子跑得飞快的背影,傲娇地摇摇头:“我和大药小时候才不像这小子这么蠢呢,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妇人轻笑:“是,你们闯祸了总是把别人推出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胡藜想起当初跟沈耀明在孤儿院里干的那些事,忍不住摇摇头:“那时候,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等了半天不见妇人说话,胡藜有些好奇地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妇人脸上的笑微微凝滞,仿佛力气抽干了一样的扶着墙,艰难地呼吸着。
胡藜大惊失色,赶紧冲上去扶着妇人:
“院长,你怎么了?”
妇人按着胸口费劲地呼吸,整个胸腔好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喘了两口气之后才慢慢开口:“没事,刚刚话说得有点急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就想挣扎着起身,动作间头上包着的头巾掉落下来,露出一头稀疏的灰白的发,仿佛一片荒芜颓唐的麦田。
午后的阳光直剌剌地照在上面,是明晃晃的,绝望的惨白。
胡藜把妇人扶进屋里,这间院长宿舍他小时候没少因为各种小打小闹来这里挨批,里面的陈设几乎跟十年前他还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窗户边上一台老式风琴的一条腿断了,被人用砖头垫起,洗得发白的床单上有阳光和肥皂的气息,重新粉刷过的墙上挂着一张张相片,上面是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稚嫩的面容,这些照片简短而精确地概括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胡藜记得他小时候女人也是曾经靓丽过的,喜欢在夏天穿棉麻的布裙,头发乌溜溜像一团云,再在胸前别一串新鲜摘下的茉莉花,那清淡的花香,让女人板着脸骂他的样子也柔和了几分。
可是转眼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苍老了这么多,明明才五十不到,看起来却像六十老妪。
“为什么不留在医院继续化疗?不是说化疗效果还行吗?”胡藜给妇人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床边。
“化疗有什么意思,也不过是每天等着医生告诉你一堆越来越差的数据,然后被一堆冰冷的仪器摆弄,没意思透了。”妇人说起化疗时一脸嫌弃的样子带了几丝少女的娇憨,让她整个人俏皮了不少,“倒不如回孤儿院里,跟这帮调皮蛋在一起,每天看他们跟孙猴子一样上房揭瓦,这样的日子过起来鲜活多了。”
“那也不能这么任性什么都不做吧?”胡藜皱眉。
“不治了,本来就是没什么治疗前景的毛病,索性就这样吧,痛得厉害了就去补两针吗啡——哎,你需不需要麻醉剂,我别的不行,帮你开些处方药还是可以的,不过你自己悄悄用就行了,别让别人知道。”妇人眨眨眼,样子十分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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