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上,反向山行去。黄昏的鸣沙山,如僧即将定,四里暮霭笼罩,暗影重重,但浩浩黄沙铺满的山,在落日余晖映照异常灿烂,闪烁着黄金一样的耀目光彩。
那正是莲生与柳染初遇的所在。
“你要什么?”柳染随在莲生后,神诧异,茫然,依稀还带着一丝冥思未解的疲倦。肩黑发随风轻扬,将他修的形描摹得更是苍凉萧瑟,后一的影,孤独地印在漫漫沙尘中。
“我想……试一试。”
莲生在山停住脚步,鼓足勇气,抬直视着柳染的双眸:“我没法帮你见到飞天真容,不过,有个曾经见过飞天的友人,说我舞的姿容,与飞天有几分相似。我舞给你看,你瞧瞧能不能找到一灵思。”
未待柳染开言,莲生已经解开颈间系带,茜丝棉斗篷迎风,缓缓飘落黄沙。弯腰除丝履,丢在一旁,一双雪白的纤足,小小圆圆的脚趾,略带几分羞涩地缩了缩,在绵绵砂砾间慢慢踏稳。
淡绯短襦,玉罗裙,一寻常衣饰,在这金灿灿的余晖映照皆如天衣护,宝光绚烂。肩披帛随着风势飘拂,于后扬数丈,猎猎如展翅飞。绾束的撷髻,鬓边轻扬的两缕蝉鬓,更衬得一张小脸如玉雕般白皙莹,双眸黑湛,灿如星辰,向柳染一瞥,缓缓垂了帘。
万籁俱寂,万相皆空。
周一片空茫,已无鸣沙山,无莫窟,无天,无地,亦无柳染。心神凝聚,灵台清明,唯有一团气无边无际,于那洪荒万古般的漆黑中,回旋,飘,渐渐唤起依稀微光。
“皎皎波中月,澄澄上莲。
智镜能清净,心珠离盖缠。
三界无拘系,十方去又还。
如云宁障碍,似日没遮拦……”
舒缓的歌声响起,妙音袅袅,如滴滴甘浸了这漫天黄沙。纤柔手臂随音韵缓缓伸展,随歌动,腰肢,脚,渐渐一起应声起舞,辗转盘旋。
柳染僵立原地,任晚风动衣袂层层翻飞,任发散掩半边面颊,双眸,一璨亮光芒蓦然绽放,牢牢凝聚在莲生上。
他画过万千神佛,无数天伎乐,凭栏天女,音神乐神,将西域中原八荒四海的歌舞汇笔端,但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舞姿如前这般奇异,这般惊心动魄。这弱少女就在踏歌起舞的一瞬间,化为一缕风,一朵莲,一光……一尊神!姿翻飞,变幻无穷,手中似有琵琶,又无琵琶,时而正弹,时而反弹,拧腰翘足,展臂折腕……庄严而不失灵动,柔中带着雄健,如缠丝,足生莲……
“随顺众生意,慈心满大千。
早达沧海路,已到七珍滩。
调柔诸外,伏练众冤。
如斯功行足,当日在庵园……”
是红尘吗,是俗世吗,还在人间吗?
千年沧桑,万里河山,都在那乍隐乍现的天光中飞速转。
是谁拨动了天乐弦,是谁散了漫天香烟?
一个清雅绝的飞天自天际御风而至,就在他前微笑起舞,衣袂错,光影迷离,温柔的笑意清晰又模糊。遍鬘璎珞,已然化为重重宝光,自苍茫天穹播撒人间大地,无限恢弘,无限灿烂,无限温……
他从前所绘,确乎都是俗品啊。
俗不可耐,无形无神,只是人间庸脂俗粉。他哪里见过这般神妙的舞姿,这般直击人心的光影?心那灵光,从未如前这般绽放,似乎冥冥之间被一线天机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