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得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他还是穿着那一身朴素的浅褚色粗布衣裤,海风吹着他瘦弱的身子,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吹到海里。这是他们随着这艘商船出行的第七天,大冉的海岸早已看不到了,苏埠港那优雅的蓝色也被霍克次海总是泛着白的海水代替。这抹白有时候是无休无止的海浪中令人作呕的白色泡沫,大部份时候是这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灰蒙蒙的底色,总带着凛冽的恶意。
可叶夫格尼说这其实已经是一年中最平和的季节,“霍次克结冰之前嘛,就像是个待嫁的妞,总是要装得像个淑女。可别的时候,”他嘿嘿笑着,“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疯狂的女人了。”叶夫格尼身材高大笨拙,淡金色的头发和胡子稀稀拉拉的,一双碧眼倒是坦诚直率,哪怕是讲起那些拾得不熟悉的荤段子,他那碧蓝的眼睛也充满真诚地看着你。难怪船上那些南亚的船工总是不介意和他一起推杯换盏,这些南亚人个子矮小,皮肤暗黑,眼睛却异常明亮。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拾得有一次路过时忍不住抓住旁边一个中国船工,询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中国船工他见过很多次,他白皙的皮肤在那一众人中格外显眼,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他耸耸肩,“还能谈论什么,无非是天气和女人呗。”他凝视着拾得,目光中有种奇特的光,过了一会才加了一句,“比如你带着的那个冰美人。”
拾得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可是为什么呢?
那日他在地窖之中找到叶夫格尼,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他唯一的希望。当拾得问他能否带自己三人穿越天山时,叶夫格尼爽朗的笑声几乎要冲破那个逼仄的屋顶。“天山?噢不,我的小朋友,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哪儿。”他磕了磕那巨大的烟斗,“但我可以把你们带到白港,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拾得付了两锭沉甸甸的金子作为定金,叶夫格尼才从怀里掏出那一卷发黄的地图,为他指明白港的方位。那是拾得第一次知道白港。如果说苏埠是藏在繁华之外不易发觉的小渔村,那么这个白港,如果硬要勉强将其称为港口的话,更像是魔鬼嶙峋的肩头。在叶夫格尼口音奇特的汉语中,那永不停息的风浪拍击着若隐若现的黑色悬崖峭壁,高高低低的白色冰川静静地守候着要穿过峡湾的船只,然而从来没有一艘中原王朝的船能抵达那里,哪怕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圣山雪白的山顶在对着自己微笑。在一个王朝之前,当最后一艘船也迷失在冰川森林里,中原皇室决定再也不试图派遣任何船只去找寻这远在世界边缘的死亡港口,他们给这个港口起名为白港,白即为空白,留白之意。后来奚族决定不归顺大冉,深入天山,大冉也只是派出军队远涉天山险阻,而未曾再考虑海路。
这样一个无人能靠近的港口,叶夫格尼的商船无异于飞蛾扑火。拾得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叶夫格尼抽着烟斗,袅袅烟雾让他轮廓清晰的脸也变得模糊。“也许我愿意冒一点点小风险,如果我的小朋友,你出得起一个好价钱的话。”拾得听出他话里的犹豫,“很多年前我曾经去过那里一次,很多年前。”拾得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张银票,上面的数额大得令人咂舌。这是汴京最大的票号给世家贵族的专用银票,与普通银票不同,这张银票必须要同主人一起去兑现,这些票号深知这种数额巨大的银票一旦拿出来时,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便留了这一手保命符。叶夫格尼自然不乐意,但他无法拒绝这么一大笔银子的诱惑,最终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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