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渐渐大。卫家人不许她识字。说甚么女人读多书才会事。
祖母拍拍李妈妈的手:“喏,我爹真正的手稿,是寅娘这记。”
老祖母笑过去,发闷,咳嗽剧烈起来,九娘给她顺气。半晌,才听到祖母说:“要是他们能杀了倭寇,我吴燕倒也看得起他们!可惜,这帮蛀虫,拿了我爹半生的心血,第二年反倒跟倭寇勾结,劫掠沿海百姓,拿百姓的人冒充倭寇充军功!”
九娘想了想,说:“药,苦苦的。生病,苦苦的。哭,也苦苦的。笑,好看,像糖。”
老太太说:“阿麽的爹,是抗倭寇死的。他没有儿,只有我一个女儿。他给我留了一箱兵书,一册手稿。我不识字,他留的书稿,一个字都看不懂。”
九娘还是懵懵懂懂,却听见祖母对她说:“九娘,你很喜棋?”
但是,违逆将死之辈的吩咐也不好。
一对病祖孙坐在一起,老太太摸摸九娘稀疏的发:“阿麽的故事,你知么?”
祖母那时候也已经病了。
老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笑:“她也不识字!天的女人,有多少是识字的?连富家小,绝大多数也都是睁瞎。”
九娘摇摇。
李妈妈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
尽同样都是病怏怏的。但是她和比她大了八岁,痛苦起来,就动不动就大哭大闹、砸人砸碗,沉暴躁的哥哥六郎不一样。
卫家转就把这些书稿拿去了。拿去了什么,给了谁,老太太不知,也不想知了。
过去伺候老太太的老妈妈掉了一颗牙。悲伤自己又老了,说话漏风。
祖母很平静:“世如此。一个人,反抗不了世。”
但是九娘也不了什么女工,她瘦骨伶仃的坐在床上,拿起针线,手都不稳,祖母就怕她戳着自己。
家里都觉得祖母真是不可理喻。临死何必再留个轻浮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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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七岁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定了亲。定的是闽南另一大家族孙家。
老太太招招手,叫过来老妈妈李寅,神神秘秘地指着李妈妈对九娘说:“这些书,卫家可拿不走!”
九娘仰着,一派迷惘:“李妈妈识字?”
临老,收到了一朵。送给她的人,真心实意夸她好看。
“他们以为阿麽都不知。”
九娘在老祖母这里住来了。
李妈妈叹一气,说:“卫家宗族还是叫你守了几十年的活寡。”
九娘想起了自己。她只能认得个九字而已。
她说:“多亏寅娘几十年保护我。我才没叫卫家吃了。”
小姑娘经常百无聊赖坐在床上。她一双小脚,没人抱着走不了路。祖母和伺候祖母的老妈妈都老了,没有健的婆妇丫鬟在的时候,她就只能坐在病床,呆看着窗外光的梨树。
祖母亲了亲小姑娘,搂着她,最后看了看她残疾的小脚,说:“上天不公平。人间也不公平。”
靠着这厢书稿,她嫁了卫家。当然,她嫁来的时候,并不知卫家为什么要娶她一个自小丧母的,武夫的女儿。
比她大两岁岁的小丫鬟因为年纪小,被别的丫鬟欺负,偷偷躲在门边哭。九娘看见,就要小丫鬟陪她棋,这是病塌上唯一合适的游戏。
“但是,”祖母指指李妈妈:“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我通通给你。”
有时候,祖母逗着问她:“为啥老是这么开心?”
再后来?
看看九娘懵懂的神,老太太叹气:“祖母老了,没什么可以给你添妆的。也保护不了你。”
小姑娘觉得自己生活里到都是苦苦的药,就不想看到人们再愁眉苦脸地对着她。
…….……
再后来,老太太死了。老太太临终前一定要穿姑娘的时候留的一衣服。
九娘从来不哭一声。并且总要努力地去使人们开心。
九娘会故意输给小丫鬟,等小丫鬟笑起来了,九娘就哇里大叫,给她一把西洋糖果。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如同妹。李妈妈对老太太早不用尊称。
李妈妈也鼓起,冷笑一声。
九娘就偷偷把自己掉来的牙也收藏起来,一本正经地安老妈妈说:“我鸭翅也掉啦。你鸭翅也掉啦,沃们都是大啦。”
每当她的祖母抱着又一次次虚弱去的小女孩,老泪难忍的时候,九娘就摸摸祖母沟壑纵横的脸颊,细声细气地逗老人家:“阿麽哭鼻?变鸭仔噢。”
九娘瞪大了。原来,李妈妈早年,是跟着老太太的亲爹吴将军边的侍女,打过仗的。她虽然不识字,但是记极其地好,听过一遍的话,几十年后,还可以一字不漏地复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