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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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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得我苦!却在这里。”是使女锦儿,丫髻不整,气急败坏地拖住他说。

林冲慌忙问:“甚?”

“官人和陆虞候门未半个时辰,来了个汉,说是陆虞候家的邻舍,对娘慌慌地说:‘你家教和陆谦饮酒,只见教气上不来,便撞倒了!’叫娘快去探望。”

“咦!”林冲大奇,“有这等事!可去了不曾?”

“如何不去?”锦儿又说,“娘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央间王妈妈看了家,和我跟着那汉门。直到太尉府前巷一家人家,到得楼上,只见桌上摆着些酒,却不见官人。恰待楼,前日岳庙里啰唣娘的那个后生,闪了来说:‘娘少待,你丈夫待来也。’我一看不好,慌忙楼。只听见娘在楼上叫:‘杀人!’我急急赶来想寻官人,撞着卖药的张先生,说是曾见官人与人在樊楼吃酒。官人,快快去救娘!”

话未听完,林冲已气得浑发抖。这明摆着是陆谦的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心里打算,先上樊楼,与陆谦理论,旋即想到,此一刻妻的清白,怕已不保,无论如何,先到陆家要

陆家就住太尉府前巷,林冲是认得的,这时也顾不得锦儿了,三步并作一步,飞奔陆家,门抢上扶梯,只听得他妻哭着喊:“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家妇女关在这里?”接着又听得“太岁”的声音:“娘,可怜见救我一救!你便是铁石心,也须念我两个膝盖跪得都了!”

听得这话,忧心如焚的林冲松了气,在门外大声喊:“娘,我来了!”

一面说,一面便和去撞房门。听得是林冲的声音,吓得魂飞天外,急忙窗而走。林冲娘听得丈夫赶到,胆更大了。她父亲也是教,自小虽不习武,看也看得多了,心里恨那“太岁”不过,等他上窗台时,她捞起一撑窗的枣木,在他脚拐骨上狠狠地便是一敲。“太岁”痛彻心扉,一个立脚不住,翻栽倒。楼后院是个架,把他托得一托,卸了一半的劲,摔在地上才不得送命。但也跌得青鼻,跌跌冲冲地夺路逃走。

也就是他刚刚跌落地的那片刻,林冲已撞开了门。林冲娘扑在丈夫怀里,泪簌簌地,只说:“若你晚来一步,我再无脸见你,只是个死。”

林冲此时反倒不甚恨,只恨陆谦,人面兽心,平日称兄弟,却这等伤天害理、卖朋友的事来。当时从楼上打到楼,字画古玩、瓷,凡是稍稍值钱的东西,无不打得粉碎。陆家的人原都避开了的,这时看见林冲如疯了的一老虎似的,越发不敢。林冲打得乏了,方始住手。等锦儿赶了来,主仆三人一起回家。

一回到家,林冲想想陆谦实在可恨,随即寻了把解腕尖刀,赶到樊楼,哪里还有陆谦的影?于是又折回陆家,直等到晚,不见他回家,只得暂且罢手。

林冲娘看丈夫这神气,怕要闯祸来,便即劝:“我又不曾遭了他的骗。你休得胡来,惹火烧!”

“你休我。我不拿住这畜生,扯他到大相国寺前,叫他自打嘴,自己说一说他的事,我再也咽不气。”

一连数日,林冲靴里掖着把刀,到陆谦家门和禁军衙门去等。陆谦得知消息,只躲在太尉府中,不敢面。别人看林冲脸不好,也不敢问他,暗地里却都替陆谦一把汗,沸沸扬扬地谈论着这件新闻。一传两传,传到了李四耳朵里,便来说与鲁智听。

鲁智一听自己兄弟遭了这委屈,赶寻了来探问。林冲也不曾想到他会寻上门来,只好先搁陆谦这面,叫来见了礼,然后备酒款待。

喝着酒只是说些闲话。在林冲自觉这不是什么可以叫好朋友兴的事,故意不说,免得添别人的烦恼。鲁智来意就是要替他分忧帮忙,便不得不率直动问了。

“说来可恼!姓陆的尤其可恨!”林冲这时只好把从岳庙起了风波以后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姓陆的,这等可恶!便是俺也饶不得他。兄弟,俺有个计较在此。”鲁智说,“你看使得使不得?”

“大哥请说。”

“这姓陆的认得你,自然不敢照面。他须认不得俺,等俺每日去等,兄弟你只在左近寻一茶坊坐着,俺等着了这个畜生,便揪来兄弟跟前,任凭你置。只是,”鲁智又说,“那厮是何容貌,须说与俺知。”

“这一计好,只是有累大哥。”林冲兴地说,“那厮的容貌好认,材不,白净面,左有块青斑,极其显。”

“既如此,事不宜迟,俺此刻便去。”

“不忙,不忙!饶他这一日。大哥初临寒舍,须得尽一醉。”

说着林冲去拿酒壶,一上手便知是空的,遂叫锦儿沽酒,偏生锦儿为林冲娘差遣到州桥去买时鲜果去了。林冲想一想巷便是酒店,于是告个罪,自己提了把号大锡酒壶,匆匆走了。

里面的林冲娘听得丈夫与鲁智的计议,急在心里,不好面阻挡,难得有个机会,不肯错过,便一掀帘走了来,叫一声:“大哥!”随即敛着手,盈盈拜。

鲁智慌忙了起来,合掌还礼,只说:“弟妹少礼,弟妹少礼!”

“我知大哥是个直心的血, 颜陈告,舍看有场灭门大祸,只有大哥能救!”

“呀!”鲁智骇然问,“弟妹此话怎说?”

“自来‘不怕官,只怕’。看这姓陆的,是仗着的庇护,倘或闹事来,须防着太尉的势力——随便安个大小罪名,舍只怕就要家破人亡。”

这一番话说得鲁智浃背:“这倒是俺撺掇的不是了。”

“大哥言重了!只求大哥拦着些儿,拙夫心傲,却只敬重大哥。”

“弟妹说得是。”鲁智应承,“俺便拦着他些,好歹叫他忍了去。”

“若得如此,都是大哥的成全。”林冲娘又拜了一拜,听得门响,怕林冲撞见不便,连忙避向帘后面。

等林冲一回来,鲁智风就变了,再不提陆谦家守候的话,尽自谈着他当年打死了郑屠的亡命浪之苦;又把智真老向他开示过的冤冤相报、纠缠不清的理说了许多,婆婆妈妈的,再也没有那份金刚怒目的霸气了。

林冲越想越觉诧异,心里冷笑,原来是个“说大话、使小钱”的角!只为胆怯怕惹祸事,却又不便反悔,也罢,本未打算借他的力,只当没有这个人,随他自己说去。

于是敷衍到晚,鲁智作别城。林冲送了客回到堂屋,他妻迎着他问:“鲁大哥与你说些什么?”

“哼!”林冲不屑地在鼻里哼了声,“提他甚?”

“官人休如此不识好歹!”林冲娘,“我在帘里,尽皆听见了。像鲁大哥这样的人,才是响当当的好朋友。”

“你懂得甚呢?”林冲不悦,“休来啰唣!”

“我不懂别的,只懂‘将心比心’这一句话。我且请问官人,鲁大哥可是个没脾气、怕事的人?”

“这却不像。”

“可又来!”林冲娘拍着手说,“这等一个如烈火的汉不得当时就拧陆谦的来,了事拍拍走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哪里去不得?怕着何来?只为顾念着你,好好一份人家,犯不着与太尉去斗,故而苦婆心地劝你。论起来,他心里的那份委屈,不输与你。要照他的脾气,肯这等忍气,更是天大的难事。你若不听他的劝,真正是辜负了人家一番苦心,连我也不服。”

林冲听听娘这番话,实在有些理,再想想鲁智也实不是什么胆小惧祸的人,所以中不语,心里却是激这位鲁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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