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是,连削发为僧只怕都难如愿。“唉!”林冲悲愤莫名,一仰把杯酒了去。“若是包龙图在世,我便自去投案,诉诉冤屈。如今,”他神狞厉地说了一句,“只怕要得我不顾一切了!”
他这神言语,让柴悚然心惊,也不免懊悔,原是筹好了一条路要救朋友,不该尽拿话挤他,把他挤得钻角尖,索要无法无天的事来,岂不反倒是害了朋友?
于是柴急忙放缓了神,扼着他的手笑:“林兄,休这等!五湖四海,多得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尽宽心饮酒,我安排你一个去,暂且委屈一时;这里我依旧照原来的办法,拼着消折钱财,到开封替你把官司打清楚。快则半年,迟则一载,依然可以相聚,何必忧烦?”
林冲也不知他是真话,还是故意说来宽于人,只觉朋友的盛,不可辜负,所以,尽力把自己愤懑激动的心捺来。
“这个地方,自然不可久居,不过一时避难,却是个好去。林兄,事急相投,你不须多想。”
心已趋平静的林冲,听他言语闪烁,不由得心又罩上一层疑云,急急问:“大官人,请先说了,是何去?”
“这个去名唤梁山泊——”
“啊!梁山泊。”林冲失声而呼。
“林兄知那个地方?”
林冲略有所知。梁山泊在京东东平府寿张县梁山之南,原是汶与济会合而成的一个泊,其间港汊纵横,地方曲折隐秘,素来是打家劫舍的盗贼没之地。不知柴何以与这个去有牵连。
于是他这样答:“也只听说这个地方,不知其详。大官人且说了看。”
果然,柴所说的正是此。梁山泊中,有一地名蓼儿洼,洼中一座山岗,名为宛城,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的唤作白衣秀士王,第二个唤作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作云里金刚宋万,啸聚着七八百人专门些没有本钱的买卖。
“这三个好汉,受过我的好。”柴又说,“林兄持着我的书信去,必蒙收留。在他们那里避一避难,事完以后再山来,亦不算落草为寇。你如何?”
林冲呆了半晌答:“也只好这等了。”
事已说定,行动宜速,柴唤了老庄客来,连夜安排,准备动。
老庄客收拾行衣包、粮路菜,足足忙了半夜。林冲和柴也吃了大半夜酒,离无限,苦恨夜短,不完的别后珍重。等酒残人倦,也不过睡得一会儿,天已经大亮。
这一早晨,外面的风声越发了。沧州原是防备辽金侵的重镇,设险驻兵的寨有八个之多,沧州团练使调兵丁,把守要路,经过行人都须搜检。林冲脸上有个金印,便是个活生生的幌,要想混过官兵耳目,实在有些难了。
这时老庄客又献上一计。柴大喜,立即召集悍庄客,备上二三十匹,带了弓箭,臂上架着鹰,手里牵了狗,装作大举行猎的模样,把林冲就混在里面,浩浩地了庄园,投南而去。
走不上十里,便是南来北往必经之路的一个隘,摆设着棘篱拒,放一条,恰容单通行,有个军官带着上十名军汉,在那里搜检行人。
柴使个,老庄客一当先,到了拒前面,唱个喏说:“我家主人着我拜上爷台,有句话动问。”
那军官扬着脸问:“你家主人是谁?”
“姓柴,单名一个字。”说着,老庄客把手一指。
这时柴也已到了面前,在上微微欠。那军官急忙换了副神:“原来是柴大官人,失敬了!”
“不敢当!”柴了,气宇轩昂地走过来说, “有一事动问。不知今日如何这等严,可是边界有金兵侵的警报?倘这等时,不便再去行猎取乐,我须即速回庄。”
“不相!”军官答,“只是为了捉拿一个犯命案的军林冲。大官人尽请便!”
“原来如此。”柴一面上,一面回脸笑, “你须看仔细了!只怕我这从人中,夹带着那个什么来的军在。”
“大官人说笑话了,快请过去吧!”说完亲自动手,带着人把拒移开,让一条大路。
柴与那军官答话时,二三十匹只在那里打转,蹄声杂沓,嘶狗吠,成一片,看着都了,哪里觉得其中有脸上刺金印的林冲。及至拒一移,柴先把手一挥,等二三十匹怒一冲而,才向军官拱拱手说:“辛苦、辛苦!等行猎回来,如果你还在这里,我必有野味相赠。”
就这样轻轻巧巧混过了关;到得岔路,分成两拨,柴、林冲带着老庄客和小四往小路行走,直到河岸方才。
河里早泊着一条船,是老庄客先雇妥了的,由此沿着御河,直放东平府寿张县。船里行李、粮,一概齐全,只等林冲上了船,便即动。
“林兄,我着小四送了你去,沿路保重。”柴凄凄惶惶说,“此别通信不便,你但放心,一年半载,依然在一吃酒谈心。你请上船吧,我不远送了。”
说完,他低上,加上一鞭,那匹泼剌剌跑了回去,上人也不回地走了。
林冲自己眶发,想到柴必也是泪满面。老庄客见此光景,便又劝了几句,又吩咐小四好生照应,然后上了,自去追上他的主人。
林冲叹气上了船。船家解缆南,小四便去铺设寝,摆开动用什,然后又到后舱帮船家好了饭,上一壶酒,都搬了来请林冲用。
心萧索的林冲不甘味,只吃了几杯闷酒,便即蒙大睡。夜半风起,寒呜咽,惊醒过来,但见孤灯如豆,青焰明灭,森森然如有鬼气,觉得万般凄凉,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无穷的心事,此刻随着晃的船浮沉在心,想想自己为军官,却去依附打家劫舍的盗,纵非同合污,究竟已贼巢,一清白就此染污,而且盗贼的恩惠也实在难受。想到这里,有了个新主意,不得不辜负柴的好意,中途另作打算,看有何可以存。
一路行去,林冲日日夜夜便在盘算着这件事,但左思右想,无路可走,心里便格外烦闷。幸喜小四伶俐知趣,陪着说笑,还不甚寂寞。有一天,小四开请教法,林冲欣然应诺。这样有一件正经事在,日便更容易打发了。这一日到了德州,是个陆要冲的大码,小四上岸去采办粮,不久便匆匆赶回来,神不定地报告消息,说是通衢闹市已张贴了榜文,悬三千贯的赏捉拿林冲。说不定还会上船盘查,得要多加几分小心。
果然,不多一刻,便有当地关卡上船的公人上船来查问。小四了主意,让林冲卧在船舱中不绝。等来查时,只说主人得了重病,算是支吾了过去。
这一林冲才死了那另投别路的一条心!看此光景,俅已布密密的罗网,非置人于死地不可。这一路上,若无小四,寸步难行,还打什么改投别的主意!
就这样死心踏地,总算依仗小四能,有惊无险。腊月初终于到了寿张县安平镇,由此往西,满目沙洲苇草的一大片陂泽,就是梁山泊。
林冲此行何往,柴是连小四都瞒着的,只教送到安平。所以一到那里,小四对他说:“教,我不知你老到何去,我也不问。若非年近岁,老娘等着我回去过年,一定送佛送到西天,服侍了教去。如今只得分手了。你老保重!世上尽有英雄落魄的;落魄归落魄,起脊梁站得住、立得正,依然是个英雄。教,你我的话可实在?”
老气横秋的这几句话,竟似在教训后辈,而林冲不但不以为忤,并且为动。“兄弟!”他一揖到地,“我必记着你这两句话!有朝一日重到沧州时,必教兄弟仍旧看得我是个英雄。”
说完了,背上行,大步踏过板,弃舟登岸,回扬一扬手,别了小四去投梁山泊。
梁山泊是个贼窝,自然不便向路人去打听。林冲抬望一望,两三里路外是个村落,心里计较,且先到那里投了宿,见机行事,把梁山泊的途径探明了,明日再走亦未为晚。
天沉沉的,大有雪意,林冲不敢怠慢,脚一,只顾往前奔去。船里耽了二十天,功夫都已搁,人也了膘了,走得太急,竟有些气,于是望见枕溪靠湖的一座酒店,心中好生喜,径自奔了来,暂且歇脚。
揭开芦帘,里面极宽敞净的店堂,却无客人。林冲放行,随便一坐,立即便有个酒保走来,抹着桌问:“客官吃饭吃酒?”
“自然是先吃酒,再吃饭。先取两角酒来。可有什么肴馔酒?”
“鹅、无不齐备,还有刚煮烂的。”
“且随意切些来。”
酒保答应着去了。不多会儿,端来一大盘熟、两角好了的酒。林冲吃到嘴里,惊异不止。酒保不曾骗人,卤鹅极,白极,又香又烂,那酒也是醇冽非凡。荒村野店,竟有如此致的酒,真可说是奇遇了。
正这样想着,店里走来一个人,檐帽,穿貂鼠袄,脚上穿一双獐穿钩靴,材大,颧骨甚,捋着三绺黄胡须,在店门外只仰着看天。
林冲识不透他的路数,只觉他神大剌剌的,难以亲近,便不去他,吃着酒,心里只在想梁山泊。
两角酒吃完,酒保不待他吩咐,又了两角酒。林冲见他识趣,便说:“酒保,你且坐了,我请你吃酒。”
“客官赏酒,我不敢不吃。”酒保答,“坐却不敢,从无这个规矩。”
“规矩是人立的,不妨!你且坐了,我有话说。”
酒保还是不肯坐,了一碗酒说:“客官有话,尽说无妨。”
“这附近是什么所在?”
“咦!”酒保诧异,“客官到了这里,如何不知附近是什么所在?”
林冲想探问去梁山泊的途径,却又不敢轻易。就这语不语之际,一瞥见门外那穿袄的汉不断望着自己这里,便越发有所顾忌,笑笑说:“我原是访友迷了路,随意问一声。没事,没事!”
既然没事,酒保自去了。林冲喝着闷酒,兜起心事,嚼着卤鹅,不由得想起开封州桥的夜市,诸般杂逗人馋涎,最它冬夜灯火,到心。脑中浮起那一片喧哗乐的景象,乡愁大起,断魂飞,那酒吃去便不好受用了。
撑腹,满怀牢,急待一吐,看着那一方雪白的粉,林冲忽然想到要题几句诗在上面。
略略想了想,有了些意思,等把两角酒吃完,五言八句一首诗,在腹中凑成功了,便向酒店讨副笔砚来,大字题:
慕义有林冲,其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男儿不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