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如捣蒜。张凤棠便把表的手机号给了我,一副手忙脚的样。
剧团订了兰亭居最大的包间,拢共摆了五桌。在二楼走廊里,看着琳琅满目的
晶灯,我亲姨慨说以前她在附近开宾馆的时候这饭店也是一堆破烂,现在搞得,
真是像模像样。然后她捣了捣我,小声说:「你妈啊,也是大老板了,瞅瞅,多
有面。」
我不明白吃个饭有啥面,于是我说:「吃个饭有啥面?」
「吃个饭?」张凤棠笑得神秘兮兮的,目光在周遭快速游弋后又回到我上:
「这文局局都来捧场还不够有面啊?还想咋地?」这么说着,她又捣了捣
我。我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本无话可说。瞬间,一黏稠的绪萦绕心,直
到在饭桌旁坐都没能散去。
剧团有盛衰,男的凑了个一桌半,其余全是女同志。远远地,母亲举
杯祝酒,说这一年又一年大家辛苦了,但,恐怕还得继续辛苦,未来永远在明朝。
说完她一饮而尽,碎方领上的脖颈白得耀。有琴师捣说,这一周年是一杯,
去年就不说了,三周年咋也得三杯吧?男同志们立开始起哄,女义士迅速反击,
说你个大男人算得还满,娘们儿样!一片哄笑中,母亲再次起,轻斟满饮又
是两杯。她倒扣瓷尊晃了晃,泛着红的目光直扫而来:「该你们了!」
这泸州老窖特曲五十二度,老实说,我真替母亲担心。然而她是喜悦的,如
同郑向东起讲话时大家的声笑语,周遭的一切都是喜悦的。小郑自然又谢
了文局,他说希望同志们在文局领导的关怀来年再创佳绩,把我们的评剧
事业发扬光大。他这话语系统还停留在前三十年,刻板得比姥爷还要苍老,但
在节日的氛围里却总能平添几分喜庆。当然,郑向东也会说人话,这酒劲一上来,
满嘴的生夹杂在「同志」间撂得满桌都是。他给母亲说要把父亲叫过来,
「得他妈跟和平老弟好好喝几杯」。母亲说父亲没空,「你也少喝」。
「这好日,为啥不把和平老弟叫过来,嫌他给你丢人?!」这厮弓着背,
脸像片红布,任人如何拉拽就是不坐。
母亲垂着,好半会儿笑笑说:「你叫你叫。」
说不好为什么,那笑容苍白得让我心里猛地一疼。于是我一把给郑向东扯到
了座位上。他看看我,打了个嗝儿,没说话。鸭包鱼上来时,没夹两筷,小郑
掏手机,说不咋地,「非要跟和平老弟喝他妈两杯」。仰着脸抠一气后,
他转过来,请求我帮他「拨通和平老弟的电话」。母亲在百丛中给大家分发
馒。
郑向东难缠得像只苍蝇,我只好尽了举手之劳。父亲说正忙来不了,小郑说
你个你来不来,推脱几次后父亲说一会儿到。如你所料,「一会儿」就是
「永远不会」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向东却毫无失落之意,显然,他
也清楚父亲不会来。辗转一圈后,他把目标放到了我上。我说我不会划拳,他
说那就喝,「老哥哥还怕你」。两杯来,他就到了椅上,一个劲地哼哼
哼。我问他要不要,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说些啥。我问他还
喝不喝了。
「喝!咋不喝?」他一睁开了:「老哥哥今儿个兴,剧团越来越好,
我兴哇!」
「你妈啊,」他着我的手:「厉害!我也没给团里啥贡献,这大方向上
啊,都是你妈在劳,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这个妹,厉害!」郑向东伸了个大
拇指,如同定格成了一尊塑像。二十秒后,塑像崩塌。郑向东从座位上爬起,二
话没说,踉踉跄跄地奔了去。
母亲冲我招招手,问我喝了没。我当然说没。她指了指外面,让我看着。
我望了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诸位,只好站起来。
郑向东吐了许久,我也给他捶了许久。过程就不描述了,毕竟其间充斥
着一令人忧伤的味。趴洗手池前抹了把脸后,郑向东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卫
生间。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不想他老没包厢,而是在楼一坐了
来。我问他坐这儿啥,回去吧。他也不答话,在袋里摸一通后仰脸我要
烟。「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一后,他说:「你也。」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上了一。
「我啊,今儿个兴,你知吧?」他又来了。
我了。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了啥,啥也没!」郑
向东抖着,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年年领补贴,
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角儿,
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搓麻将呢!个烟个舞他懂,让他说
五个评剧名角儿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
我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连烟灰都抖了
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
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了文化馆。这文化馆是啥的?喝茶,看报,
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
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玩意儿都!」
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都不听。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
人的,所以我丢掉烟说:「走吧?」
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我要烟,我只好俯恭恭敬敬地给他老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
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
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
解放了。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
给荒废了呀。」
母亲从包厢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我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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