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黄蒙蒙的一盏角风灯。宋江知那是卖茶汤的王跛。
须眉皆白的王跛力倒还极好,一望过去喊:“押司,如何今日来得早?”
“原是夜来酒醉,错听了更鼓。”
“押司应酬多,日常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肺清消痰化气,最妙不过。”
“好,好!”宋江坐了来,“与我地一盏来。”
王跛地了一盏二陈汤,特别多加玫瑰卤,香甜之中,略带的酸味。宋江喝在嘴里,不由得赞一声:“好!”
“押司,再请两个油酥饼!”王跛装了一盘油酥饼来,“这是我老伴谅我,煎了与我饥的,如今且孝敬押司。不中吃,一诚心。”
这一番意与乌龙院里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宋江大为动,因而想起一件事,早就许了他们老两两棺木,至今不曾了此心愿。一个念未完,另一个念已经转到:招文袋里有晁盖的一条金,意外之财拿来这般用,岂不痛快?
于是他说:“老王,我曾许你两寿材,倒记不起了!今天我正好有些金在这里,送你棺材本。挑个好日,你到陈三郎那里去选,提我的名字,陈三郎一定照本卖。”
一面说,一面伸手到腰际去摸招文袋,一摸一个空,顿时如五雷轰般,上发,前金星爆,额上冒豆大的汗珠。
王跛看他神不妙,随即问:“怎的?押司!”
他匆匆站起来。“老王,”他说,“我把招文袋忘在家里了,待我去取了来。”
“不忙,不忙!慢慢相赐不迟。”
宋江无心与他答话,急急走了开去,走到冷僻之,站定了脚细想,这招文袋到底失落在何?待从回忆,却是心如麻。好不容易定心来,从听见阎婆惜冷笑时开始,一步一步想来,房门时夹在腋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以就全不分明了。
他在想,前最要的一是,必得明白,招文袋究竟是失落在乌龙院里,还是乌龙院外?落在路上,叫人捡了去,那晁盖的一封书信,便是命符;落在乌龙院里,就比较好办了。
想了又想,终于记起,乌龙院时,是双手开门,如果不是帽筒中取钥匙,或者开堂屋门时,把招文袋遗落在堂屋里,也必定在开大门的那一刻,把它掉在地上了。
想到此,宋江的神一振,事不宜迟,趁此刻乌龙院的大门还虚掩着,且悄悄地去取回了招文袋。同时在想,晁盖的那封书信是个祸,要即时毁了它为妙。
宋江的心思一向细密,所以重回乌龙院时,不但照原路疾行,而且一路望着地面,怕的万一是自己所想的都不对,那招文袋是遗落在半路之中,此刻清早人稀,还有失而复得的可能。
一路而来,他观察得很仔细,虽无所获,不以为憾,反倒放了一半心——招文袋绝无可疑,仍在乌龙院中。既在乌龙院中,不怕找不回来。
想是这样想,等一推乌龙院的门,他那一颗心不由得又蓦地往一沉!门关得实腾腾的,再用力推也推不开。可见得自他走后,有人起来重新上了门闩。
这就不妙了!他看一看天,天已灰蒙蒙的,就在屋里,伸手亦已可辨五指。此时起床,当然不必再睡,洒扫外,无论如何也不会捡不到那个招文袋。
但愿得是阎婆捡到!他这样想着,举起手来,“砰砰”敲门,也不过三两声,旋即警觉,千万不能显得郑重惊惶,要从容,要自然,要察言观,随机应变!
于是他轻轻叩门,略略声,喊的是:“娘,娘!开一开门!”
大门外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一个院,传来已低微。但是阎婆惜已经听清楚了,因为她就坐在堂屋门,她算定了宋江很快地就会回来觅他的招文袋,果不其然!
但是,她没有理他。他那叫门的称呼,让她忽然有意会,想起张文远在枕上喁喁细语,为她消遣夜所讲的千奇百怪的罪案中的一件。这件罪案说的是有贩卖猪为生的张四、王六两人,是拜把的兄弟,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每日三更时分在大路会齐,到屠场买一杀好的猪,各分一爿,到四乡去卖。有时张四连被窝,他那把兄弟便会来敲门,因为王六是个鳏夫,每天总到得早些,在路等等不来,自然要来敲门。
有一天又来敲门,张四的妻大为诧异,她丈夫早已离家,为何不曾遇见?
开门来一问,王六说久等不来,哪里曾见着“张四哥”的影?于是央亲托友,四寻觅。有一日,荒郊野狗衔了一条小在路上走,夺来一看,脚底心一颗朱砂痣,正是张四上的特征。寻着尸埋藏之地,证实了已经遇害。
这件命案一无线索,极其棘手。把所有与张四比较有关系的人,都传了来审问,供案卷,叠得有尺把,依然不得要领。
问案的知县是个员,灯独自推敲,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第二天一早把张四的老婆传上堂来复讯。
“王六可是常来敲门邀你丈夫去生意?”
“也不常来。不过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
“敲门时怎么说?”
“有时叫‘四哥、四哥’,有时就只敲门——就不说话也知必是他。”
“那天呢?”知县问,“就是你丈夫一去不回的那一夜。”
“那一夜拙夫了门,小妇人听得王六敲门喊:‘四娘,四娘,四哥还不曾起床吗?’”
“你如何听得这等清楚?不曾记错?”
“不曾记错。”张四的老婆答,“一向都是失 ,王六才来敲门,从梦里惊醒,听不真切。那夜拙夫离家,小妇人关了大门,上床再睡,还不曾睡着,清醒白醒地,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了!开先喊“四娘”,便知“四哥”不在家——王六定是凶手。提上堂来,一顿拷打,真尽。如今宋江开先喊“娘”,可知他心里唯恐招文袋落自己手中。晁盖那封书信,看来真个关系重大!拿住了他这个短,休得贱卖了,与小三郎称心如意、白到老的无数好日,都要在这封书信上发生。
想到这里,心中好不舒畅,急忙走到堂屋后面,要帮着宋江来喊醒她娘去开门。但走到门,她停住了脚,觉得事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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